人有善诵我之美,使我喜闻而不觉其谀者,小人之最奸黠者也。彼其面谀我而我喜,及其退与他人语,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愚也。人有善揣人意之所向,先发其端,导而迎之,使人喜其言与己暗合者,亦小人之最奸黠者也。彼其揣我意而果合,及其退与他人语,又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料也。此虽大贤亦甘受其侮而不悟,奈何!
有的人善于颂扬我的好,让我喜欢听而不察觉其阿谀奉承,这乃是最奸猾的小人。他当面谄媚我,让我感到欢喜,等到背后跟别人谈论,未必不会窃笑我为他所愚弄。有的人善于揣测别人的心意所向,先做个开端,引导而迎合别人,使别人欢喜其言跟自己暗合,这也是最奸猾的小人。他揣测我的心意,果然合上了,等到背后跟别人谈论,未必不会窃笑我为他所料中。这些即使是大贤也甘愿受其侮辱而不醒悟,又能怎么办呢!
本章讨论那些阿谀奉承、巧言令色的人。这是孔子特别厌恶的一类人,深深地以之为耻:“巧言、令色、足恭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。”(《论语·公冶长》)阿谀奉承的话,的确容易让人欢喜,让人失去理智。有些奸黠小人更是当面奉承,背后嘲笑,窃窃自喜地自以为很高明,而被奉承者则很愚笨,轻而易举地就被自己愚弄。这可以说是小人中的小人。
2.32 凡事不为己甚
人有詈人而人不答者,人必有所容也,不可以为人之畏我,而更求以辱之。为之不已,人或起而我应,恐口噤而不能出言矣。人有讼人而人不校者,人必有所处也,不可以为人之畏我,而更求以攻之。为之不已,人或出而我辨,恐理亏而不能逃罪矣。
有的人詈骂别人,而别人却不回应。这必定是别人有所包容,不可以认为是别人畏惧我,从而愈加寻求羞辱别人。若是不休止地这样做,别人或许就起而回应我,恐怕那时自己就要闭口不说话了。有的人诉讼别人,而别人却不计较。这必定是别人有所处置,不可以认为是别人畏惧我,从而愈加寻求攻击别人。若是不休止地这样做,别人或许就站出来跟我分辨,恐怕那时自己理亏而无法躲避罪罚了。
中、西方的传统文化都提倡无过不及的中庸、中道精神。在西方,例如古希腊哲人亚里士多德就如此。凡事要有个度,不要做得不充分,也不要做得太过分。哪怕是合乎正义的事,也要有个度,才能更好地实现正义;否则就可能适得其反,事与愿违。孔子说:“好勇疾贫,乱也。人而不仁,疾之已甚,乱也。”(《论语·泰伯》)痛恨不仁不义的坏人,本是好事,但也要把握分寸,最好能让坏人有悔过自新的自觉和机会,否则如果过度了,可能导致坏人恼羞成怒,更加肆无忌惮地起而作乱。所以孟子说:“仲尼不为已甚者。”(《孟子·离娄下》)孔子之为孔子,在于他能持守中道,避免做过分的事。
2.33 言语虑后则少怨尤
亲戚故旧,人情厚密之时,不可尽以密私之事语之,恐一旦失欢,则前日所言,皆他人所凭以为争讼之资。至有失欢之时,不可尽以切实之语加之,恐忿气既平之后,或与之通好结亲,则前言可愧。大抵忿怒之际,最不可指其隐讳之事,而暴其父祖之恶。吾之一时怒气所激,必欲指其切实而言之,不知彼之怨恨,深入骨髓,古人谓“伤人之言,深于矛戟”是也。俗亦谓:“打人莫打膝,道人莫道实。”
跟亲戚故旧交情深厚密切的时候,不可把私密的事全都相告,恐怕一旦失和,那么前日所说的,都成为别人所依凭来争讼的资借。至于跟亲戚故旧失和的时候,也不可把实在的话全都说出来,恐怕愤怒平息之后,或会与之往来交好、结为姻亲,那么前日说的话就可羞愧了。大抵在愤怒之时,最不可指出对方隐私讳言的事,暴露对方父亲祖父的恶行。我为一时怒气所激发,必定想指出那切实的隐私来说,殊不知对方因此对我恨之入骨,这就是古人说的“伤害别人的言语,比矛戟伤得还深”。俗话也说:“打人不要打要害处的膝盖,说人不要说讳言的实话。”